反正我有的是時間/反正我沒有所謂時間。
聲音在腦後,正後方。簡單來說,你現在不動,想像脖子左轉與右轉的極限,然後奮力將眼珠打斜,欲看盡身後物事般,停,是的,就在那,在頸酸眼框緊迫的極限裡,所看不到的地方,就在那了。別轉身。你試過不知道多少次了,當有人從背後叫住你,很難不回頭,正常的是吧?寧願變成鹽柱也不惜,你想過為什 麼嗎?為什麼回頭呢?會聽得更清楚嗎?不是,無非是想看,想確認是誰在說話。不奇怪嗎?一定要親眼看見,才確定存在嗎?或許更簡單,你與一般人一樣,無 法忍受有人在你背後說話罷了。算了,如果不死心的話。好,你看,不論你怎麼轉,聲音永遠在你腦後。你想像看看,或許不是幻覺,真有個實體,只是它如影 隨行底藏在死角,跟著你轉,鏡子也照不出它的身影,但它就是在,看不到罷了。除非你腦後長了眼,哈,不過別想多了,無論如何,都會藏起來的。放棄吧,好 一陣子了,還不習慣嗎?這不是你想要的,你選擇的,不,是你造成的。
不,不要提問,沒意義的。
好,若你堅持也可以。可以假裝,假裝有我,第一人稱,多無謂的發明。但這只是讓你更困惑。你絕對不會得到答案。我是誰?你先問你自己,行嗎?
我只是聲音。你得從字義本身去了解才行。我會解釋。打個比方吧。首先,你知道的,我沒有說話,或說我不再說話了,或,我不曾說話。是啊,你覺得好 奇怪,你對於我說的一切存疑。哈!換句話說好吧,我沒有身體,更沒有嘴吧、舌頭。為什麼?現在還不到問這問題的時候。怎麼可能?啊,這問題好多了。重思一回這句子吧:我只是一個聲音。現在你比較懂了吧。我是純粹的聲音,從來 沒有說話者的聲音。而你,你是唯一的受話者。不,先別想得太遠。我想說的是,當你聽到我時,你也只會是你自己,不會是別的。在這之外,不管你存在與否,都不重要。我們繼續:你也只是受話者,至少對我來說,你只會是個受話者。一旦你否認,就什麼都不是。當然,你會拒絕這一切。你有名字、有身份、家庭,最重要的,有個身體。你活著,那當然。你不像我。不過,現在,此刻,你在另一個世界。也可也說,這是同樣的世界卻遵循著全然不同的規則。不可見,不可觸。當聽到我的呼喊時,這個你才會存在,不然,你就不是那個我想訴說的那個 「你」。這是唯一的規則,卻是絕對的。對,你沒弄錯,太好了。當這個我所呼 喚的「你」存在時,你就不再是你一直以來相信的你。在你聽見或回應我呼喊, 至少你相信我是在喚你時,你變成了別的東西。那是什麼?你自己思考啊!好嗎? 我跟你講,現在,你跟我沒兩樣的。只有這種時候我們是一樣的。很哀傷,不是嗎?
不論如何,我繼續。好吧,我說謊。啊?你已經知道了嗎?好,我說謊,而且一直說謊到最後。我保證!我們之間只有謊言是毋需懷疑的,我們就是相遇在 這樣的世界。
至少,我接下來所說的已經不會再讓你驚訝了。我無意困惑你。來吧。對了,容許我提醒你,要擁有兩個以上的人生是不可能的。然後,代價是不可免的。現在,僅管「現在」這概念沒有意義了,不過既然於你仍有效,我也樂得使用。我的世界沒有時間,我是沒有時間的聲音,這事實比沒有身體還要殘酷。但,我可以藉由你,你的狀態去擁有這些。我擁有你的身體,擁有你的時間。你高興嗎?你這樣比較開心嗎?
與幻覺相處久了,自己的存在也不可靠了。你將所有的可能性一股腦地投入不再可能的地域裡,猶如將大把火炬扔進暗夜深潭,用大把光明換來是頃刻的星火。我當然能夠告訴你,這片刻乃是永恆。那又如何?我不能把時間還給你,若你還記得什麼是時間的話。
你知道你用什麼來換了嗎?你想起來了嗎?不,對我來說沒有希望或不希望的問題。我是你虛構出來的,任務是虛構你的生活。我只期待那一刻到來,你能夠聽得懂我的時候,所有的真相一次展現,血與淚與精液編織的圖景,壯麗如斯。
在此之前,只能無止盡地訴說。
以談論過往的方式預言著你。以預言的方式談論你的過往。無論如何不是現 在,因為我只存在於現在,而我的存在是可疑的。
(「我不懷疑。」)
是嗎?你不懷疑。
(「不論妳以任何方式存在。妳在,妳在,無疑的存在。」)
任何方式?
(「我的眼濛濛有如霧中行走,我的耳嗡嗡有如電波干擾。我知道那是妳。」)
住口。
再說一次,你得停止了。
那又如何?
你看過腹語術嗎?只想提醒你,或許我只是類似的聲音,而你,佯裝觀眾。 總之,若你想要繼續,請沉默下去。不要試圖掌握我,忍受,直到不能為止。
可悲。你的人生被我閹割,比無能者還無能。你病徵如此明顯,卻徹底否認, 甚至佯裝占據醫生的位置去觀看他人。你找到了樂趣,看著他人的苦痛與無力。 聽覺被我遮蔽以後,視覺成為你的武器。你被疾病吸引著,你覺得那是美好的, 你去看,從觀看的人,變成了單純的看。
我是聲音,你是畫面。無法搭配的聲音與畫面。互相衝突,你死我活。沒有 互換的等式。沒有共存的理由。不能共存的共生。消損或毀滅彼此才能掙得方寸 之地。代價。你既然選擇已終結的故事,接下來的,不是故事的延續,不是故事 的重啟,只是它的自我吞噬直至消失的過程而已。
我憑空出現以來,一再侵佔你,將你逼至死角,解構至虛無。然而,你最後 總會勝出的。或說,我必然潰敗。潰散。你終究會發現你的身體。你看到世界, 你看到你在世界之中。你跳出了那狹窄的框,進入了世界,世界在你的目光之中, 你也在世界的目光之中。所以,這也是為什麼,我躲在你視覺的死角裡。你尋找 我的欲望消滅了我。
(「你在哪呢?我究竟該如何呢?」)
我得加快速度了。畢竟你的無法控制追尋的妄念。
你走進了那房間,你看著那對醫生與病患,你在觀看之中得到了快慰,成為 你的力量。你以為不在場又以為自己無所不在。你同時可是醫生也可是病患。太 入迷以致於你終於讓我沉默了。你迷戀病患,也被醫生吸引。你選擇有力量的那 方,你不明所以地跟隨著醫生。起初是目光。為了看,你身體也跟著移動。你想 要更多,更多。你的眼喚醒了身體,你看著看著,身體越是灼熱難耐。所謂肉體 慾望。你渴望起身體的接觸。你想起過去,希望重現之,所以你走向她。
然後就此抹去,抹去你認為的與我曾經共享的回憶。
太遲了。無所謂,我本是沒有回憶的聲音。
最後一點喃喃細語也不必了。
我沉默,如同死亡。只待最後一刻,一次向你傾訴。
只想提醒你,過度的光亮,過度的視覺衝擊,與目盲無異。
準備再見。
(「等等。」)
傻瓜。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你知道你正在說話嗎?
(「等等。」)
很好。再說一次,我就進入荒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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