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

　　電梯故障了幾天，數日來出門與回家皆是一格一格地繞爬著迴旋樓梯上下，走廊上腳步聲迴響，自己的或他人的。先前減重的瓶頸因此順利許多，心想著或許電梯修好了也別搭了吧。這棟樓的構造是這樣，電梯的開口在每層樓走廊的中間，住家對稱地在走廊左右各兩戶，每層樓之間則是表面舖上木頭的、年久失修以致於每一步踏下皆讓木頭因微微翹起與陷下發出喀喀答答的音響的迴旋樓梯。簡單來說，當你站在走廊上，面對著電梯口，電梯門檻的左右兩側則是迴旋樓梯，往右逆時針向上，恰好繞過一整個電梯的背面然後再轉到正面，剛好就是上一層樓的電梯口；反之亦然，當你從電梯門左手邊迴旋樓梯順時針走下，將繞過電梯的背面一圈，直到下一層的走廊，與它的電梯入口。這是一九二六年的建築了，近期正在整修，大樓的裏與外翻成像新的一樣，大樓外觀重新洗過粉刷，走廊的燈成了感應式並將原來的鎢絲燈泡換成聚光良好的美術燈，不必摸黑去找微光以按下那小小圓圓的走廊燈開關，進去各個樓層的大門多加了電子鎖，信箱從木頭的換成金屬材質上了純白漆的。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我們這棟樓的電梯始終不修好，許多老太太們抱怨著，卻還是勇敢地出門了。還有，不管屋外動工如何，屋內還是一點改動也沒有，走廊的木頭地版由工人每一吋仔細地刨磨之後成了原木那般地乾淨﹝他們甚至還用手工拿著細砂紙蹲著磨去不夠完好的部分﹞，但室內的地板仍然是深咖啡色的，一打開門，裡外對照，像是渡過夏日艷陽之後，曝曬在太陽下的與沒曝曬過的皮膚之間的色差。每天依舊至少四回的遛狗，加上額外的事務或跑腿，一天平均約要爬五到六次的樓梯，一次六樓。繞著電梯，順時針或逆時針，或下或上。

●


　　近來若沒事，就三天兩頭地與妻子去法國國家圖書館的密特朗圖書館館址，地表上有四個高樓分據四角，每一棟都是呈L狀，像打開的書本，外觀是透明玻璃，一格一格地。四棟建築完美地包圍起一個四方廣場，而它們圍起的那塊廣場的中心，有一塊呈長方形的空間是中空的，直到約地下六七樓的深度才觸得到底。底部的種滿了樹，熱帶式的茂盛林子。圖書的地方不在拔高的四棟樓，反而在那下陷的四角長方空間的四邊整齊切面向外沿伸之處，恰恰是那四棟巨神般的高樓底下的空間。像中文的「回」字，中間的口是空心的、底部種滿樹叢的空間，中間的口與外圍的口之間，地面上是四棟樓與廣場，在地面之下，才是圖書室。走出地鐵十四號線出口，前行，直到穿過了涂爾幹街，會踏上國圖外頭，木條拼起的廣場，左手邊有間MK2電影院，然後從東邊的入口，順著電扶梯滑下，先到「上庭園區(Haut-de-Jardin)」，進去前會先檢查書包，與通過金屬感應門。那層樓屬於一般讀者，所謂的「讀者區」，那層有館務館理中心　﹝辦國圖卡或短期的圖書證﹞　、法國國圖的書店、數個有不定時展覽的小展場、演講廳，以及六大部圖書室。博士生可以申請研究者專用的卡，我們於是得以再下一層。底層，「下庭園區(Rez-de-Jardin)」，研究者區，需要先線上預約好座位或現場分配座位，那裡大部份的書都需要調閱，最好是在家時先預定好座位時，同時選好需要的書，館員們會事先把書準備好，在你預約的時間裡，調去你所在的那區。K區是哲學與心理學與宗教科學，L是歷史學與考古學，M是社會學與人類學，諸如此類。我們習慣推轉前行進旋轉門，檢查完書包後到寄物區，他們會給我們一個透明的背包，把需要的文具、書籍或筆記本放進去，然後將自己的書包寄放在那。刷卡入閘門，再搭電扶梯向下，雖是一層，卻約有四樓的高度，地面變得在頭頂很高很高的地方，中庭的樹卻在眼前了。找到自己所選的區，跟櫃檯取書，拉出椅子，打開桌燈，一疊書在眼前，攤開筆記本，無旁騖地工作著。直到晚餐時間，與妻交換眼神，默默收拾，關燈椅歸，還書，踏回走廊上吸去腳步聲響的紅色地毯，圖書卡在閘門再感應一次表示離去，長長電扶梯向上，再一層，回到地面。我們討論起晚餐，與被我們丟在家中的狗，或近期行程。搭車回家。

●


　　二十八歲，最大的意義是隔了大學十年。等同於我對文學與學術的興趣剛好也十年，此時此刻，我觀視自己，不流連。有點像回到原點，若有人問道，我會回答：兩個我都要，都會全心全意去努力。

　　真正地感覺快要三十歲了，這是前幾年都沒有的。有些想做的事要更專心準備，雖然準備跟實踐說穿了也沒有太大差別就是。身邊的朋友，十年來，已各有各的樣子，屢屢讓我驚奇。

　　不想寫太多感想或期許，反之，一想到我最親愛的家人朋友，最想書寫的，竟是上頭兩段，關於自己的日常生活。

　　希望所有我關心的人都能平安美好，我的願望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