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雪

冬來踏雪。一零年，特別寒冷的巴黎。


自十一月底至今(日記上寫著二十六日)，降雪不知幾回。新認識的巴黎朋友說道，記憶中這裡曾經有好幾年沒見過雪，但這兩三年顯然頻繁多了。尤其今年。整個冬天過後也許連記憶都是覆著雪的。我們已經分不清楚，景點、店家、公園的聖誕樹上頭的，究竟是先前下過的雪花抑或以假亂真的裝飾。


十二月十七號中午，大晴，陽光從窗簾縫隙透入，愛犬旺淺褐色的瞳仁裡閃爍光芒。零度冬陽，出門訪雪。藍天難得，一路我倆穿越電車三號線軌道，在罕有行人的路旁草皮溜達。或許是夜半時候的事，當時隨處所見已是薄薄積雪融後一層水膜，路樹葉盡落，陽光均勻遍灑，整個景致格外潔淨。殘雪藏在樹根陰影處，算是唯一的證據。小狗散步大口呼吸，不斷地吐起白霧裊裊升起，濕潤的鼻頭像是欲滴的成熟果實。同日傍晚，轉瞬間大雪，天空紫灰色地，下班時間的行人皆淒苦神情，低著頭縮著脖子走路。我在Opéra與狗等著妻下課，接到她時提醒了聲：「外頭大雪，要繫好圍巾、戴上帽子」她則建議先到一旁日本超市買菜，回家吃火鍋。我們狠下心買了在這裡相對昂貴的火鍋肉片，韓式泡菜為湯底，窩在暖氣旁的桌椅，進行我們的晚餐。


一兩週前的新聞頭條都是法國的各地降雪情況，法蘭西沉沒在花白裡。他們一般會先放上一張空照的畫面，在雪白的地景上緩緩移動 (由下而上)，田野、郊外的公路與其上因冰滑而龜速行駛的車流、冰封的雕像與噴水池，或是不識愁的孩子們雪地裡玩耍，或是風雪中受訪的抱怨苦笑的法國人。那天午後突然大雪，災難似的，巴黎也因此上了一兩天的頭條。巴黎地鐵系統部分停擺，多條公車路線無法使用，車輛打滑無法爬坡。好友姿那天因此走了兩個小時的路才能回到家，之後足足大病一場。終於稍能體會那些更常降雪的地帶面臨的情景。最美之時是初雪，無人之境最佳，遍布的白上寥寥足跡清晰可見，此時的雪花最白最輕，鬆軟的，一把放在手心可以迅速化去。但一旦久積成厚，則因本身的重量與持續的冰冷使得其顏色漸漸成了半透明，質地略為堅硬，此時的雪便不易化去。而融雪時分，冰上的那層雪水極度溼滑，我亦在過馬路時摔跤過一次。或是由人與車不斷行經踩踏後，變成汙泥一般，比雨天的鞋印更髒，不忍怵睹。

猶記十二月九號那天早上，大雪後的第三天，在索邦附近下車，步行去法蘭西學院聽課。融雪的最後階段雖已不似先前危險，但也得亦步亦趨踩著碎冰前進。此刻踏雪音響最大，步步冰碎有聲。在行經索邦大學一旁公園的蒙田像時，險些滑倒，趕緊扶了它那屢屢被路人與遊客拭摸而顯得特別光亮的腳尖。一抬頭，見蒙田的禿頂上仍有剩餘的殘雪不知何時才會融去，卻覺得這般的冰冷倒也合適這尊雕像。合適這不動的，思考的狀態。

(蒙田表示：好冷，幫我加頂帽子，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