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寫,隨時可能刪去)
讀書會的組織成形,於是,啊,我想起你。突然覺得在這黑色筆記本裡提到你並不奇怪,不是?讀完了《學習年代》以後,我兩度寫信給你,在若干段落後作罷。我的解釋是,還不是時候。相對於閱讀時感到「此時與此書相遇是再恰好不過」的安心,那麼寫信給你這事則一直沒有遇到培育它的條件。我甚至,到現在都懷疑這樣行為的必要性與效益在哪裡。我可以寫很多或不寫,但為何要花時間在一本作品上?再不然,一點簡單的簡短的心得評論即可。半途而廢的書寫計劃在我身上並不稀奇,但那兩次的中斷背後似乎有種強制性在。此路不通,很殘酷又很清楚地我聽到某個聲音這麼說。直到我開始使用這本黑色的筆記本。寫到了第三天的現在,12月22日,毫無意義的一天,開頭第一句只是想到讀書會,接著便不自主的喚你。「時候到了」,他說。原來等待的不是具體時間,也非空間,是文類,是書寫的形式。我不是「雅芝as貝貝」或你其他的角色,你沒有提供可以給我使用的原型。我所做的,翻開我的筆記本,在上頭確然地書寫。我意識到想像著你而寫信給你是不可能的。因為,你亦是虛構出的。
先說說這筆記本吧,這是妻子買給我的兩本筆記本之一,長寬比17.8cmX12.7cm,封皮是黑色的絨布材質,側邊有條鬆緊帶可以在闔上筆記本後套住封皮。我喜歡每天寫完筆記,拉上鬆緊帶後放開打在封皮上啪一聲輕響。我不曾在昂貴的筆記本上工作,多少有不想使用的心情。該如何呢?寫完一本後接著另一本?要寫什麼呢?這問題沒有佔去我太多心神,我手邊的書正是Lessing的《金色筆記》。定調。一邊屬於個人、文學,一邊屬於學術、知識;前者用中文,後者用法文;黑色,褐色。遇見黑色我向內,憑任直覺,恣意妄為。遇見褐色我向外,循規蹈矩,系統邏輯。Subjectif與objectif。我的規則很簡單:兩本每天都寫,一天至少一頁。不分段不留白。因此,若一日以其他形式發表,一個分段即是一頁,又經常是一日的分別。然後,如我所說,書寫的第三天,你的出現。在這裡我十分安心,信件的意向性太過明確使我作縛。藉由筆記本,我得以虛構起你。我想你也是。即使一樣是《體育時期》的作者,你得做的,還是虛構起一個位置,你必須在那,雅芝才能寫信給你,報告她的學習年代。你在那也不在那(黑的位置),你不在那又在那(雅芝的位置),然後書寫。
閱讀《學習年代》出於偶然,如同我此刻的書寫。一貫我缺乏對當代新書的饑渴,卻對老舊易逝之物愛不釋手。除了我喜歡的駱以外,不論多響亮的名字,書腰上的斗大頌詞,網路上的強力推薦(你的書也有),甚至獎項,銷售量或名家背書,皆打動不了我。我評價不壞的作家韋勒貝克(Michel Houellebecq) 的作品在書寫的此刻的法蘭西極度轟動,即使超級市場的販書部也將他的新作放在最醒目的地方。雜誌專訪,2010年的書籍銷售冠軍,但這些都無法推動我翻開它,哪怕一頁也好。沒有否定它,但還不是時候。時候,正是這個詞,能讓我解釋讀你作品的原因。首先是朋友運,我聽她提起這本書。然而儘管品味再接近、我再信任的人,都不能改變我。會讓我有動力翻閱的,還是因為你,透過她,我知道你提到了大江。那時我剛讀完《燃燒的綠樹》的精神衝突的狀態下,我一知曉你亦以這本書為起始,以讀書會的形式展開。讀書會以此為名,閱讀,同時情節進行,繼續閱讀,直到最後,報告終結。因此,透過了運,我被「讀書會」強烈吸引。我想知道你怎麼讀,我想知道「他們」怎麼讀。
這還不夠,只是如此,頂多將這本書放在我預定的書單裡,等待閱讀的時機,或是先買下往後再讀,或是分成好幾次蠶食。會讓我馬上在書店裡買下,插在其他書之前一口氣看完的原因,這個動力之一,還有椎名林檎。從此我的歌單多了〈17〉。我也是差不多十七歲時注意到了林檎,她穿著白色護士服擊碎玻璃的〈本質〉pv。我不是所謂「林檎病」患者,她的歌與她的形象卻是吸引我的,我喜歡她給我的衝擊。我在書店翻的第一頁你剛好寫到她。作為一個原型「林檎as不二蘋果as中」立即抓住我的目光。所謂在你書裡二人組的結構,譬如「阿志/阿角」,應該是你此書的基本,缺乏了中,雅芝的敘述便會失衡、傾倒、崩塌。除了雅芝所敘述的主要情節,讀書會的記錄,與中的歌聲都是不可或缺的。對於林檎的愛,我想追尋著中的故事,我願意因此傾聽雅芝對你的訴說。然後被別的理由繼續推動,終於讀完。我想,選擇讓雅芝為報告者,本身即是你的用心。這任務只能由她完成,除去她,本書無法存在。
作為一個把當代作品放在自己書單的次要位置、同時還未讀過《自然史三部曲》的任何一冊的讀者來說,閱讀《學習年代》的上冊十分尷尬。一方面害怕缺漏的前兩冊有我遺漏的重要訊息使得無法正確解讀重要的意涵甚至設計,一方面也擔心接下來 (不知何時會出版) 的文本會有重要的翻轉,推翻一切。遑論我在閱讀時才知道的《體育時期》。然而,也許你會認為這並不是重點。該做的不是把這三部曲,甚至一個作者當作一個封閉的系統,而認為必須把這本書放在這整體中才能掌握。那只是一種可能。我也可以從它向外,連結其他。試圖讀完《三部曲》以及相關的文本來理解它是一種方法,由它開始啟程應也可是另一種。我想你不會排拒。你也許樂見 (至少不反對) 你的讀者不自覺地走向書架、書店、圖書館,翻起其它的書。換言之,你的用意之一,並不是要求讀者一定要讀完《學習年代》裡提到的書作為準備。這亦可是一種「補完計劃」,是讀者的學習。閱讀的期間,我順手配了家裡 (當時我在台灣過暑假) 書架上,佩索阿的《惶然錄》。
數月後的今天,寫著筆記的我,恰逢收到八月時在台灣預先買下寄來法國的兩本書:大江健三郎《再見,我的書》與薩依德《論晚期風格》。因此手記的書寫,接下來將伴隨著這兩本書的閱讀。這令我心安,即使現在身上沒有《學習年代》,我還有這兩本書。書架上也有前陣子我買下的法文版的《威廉‧邁斯特的學習年代》。我更可以去圖書館借到Hannah Arendt。我可以透過它們連結到你的書,連結到你與雅芝的報告、讀書會的成員,連結更多的書。我放心書寫,有恃,直到有朝不需報告,招喚出的魂靈有了歸所。我不必面對筆記本才能自由書寫,沒有限制。我在2010年八月買下你的書,一週讀完,並不覺得是個結束。除了《自然史三部曲》包括未出版的部分,你其它的書,書的延伸與再延伸,讓我感到未了的,還有那近似魂靈的存在。那涉及的,正是我的「學習年代」。現在的我與當時已經拉出了可以反思觀照的距離,距離也告訴我:回不去了,那個年代與更之前都是。那一切本身,也不在那裡。似水流逝。
關於「學習年代的狀態」的敘述請容許我晚點再談,我想說的是,當閱讀起你的書的那一刻起,「在學習年代的我」便誕生了,但他善於藏躲,只在書寫時分現身。那個「他」是不寫的,寫不出完整文章甚至句子的,但現在我可以在字裡行間看到他。他為著書寫欲望而生,在片段、扭曲、淡去的記憶裡沉睡而因文字喚醒的整體。我所謂青春的末期,甚至餘暉,進入長長隧道的黯黑裡的殘存光明印象。他的存在孱弱,飽受威脅,畢竟書寫如此奢靡,談論平凡如我的人生之過去又如此無用。他象徵的是斷裂,在此之前與之後,我的生活都不是那個樣子。我可以輕易跳過它,實際上我這麼做了。每回寫起履歷表,我總是說,2005年初從大學畢業,2007年末到巴黎求學,中間的這段期間,是服兵役,是學法文。但事情可以全然不是這麼回事,不是如此理所當然。它不是一段空白的時光,一些事真切地在當時發生了,以致於我才會選擇今天的路。所以我得寫,多年來我一直空泛地多次地想以「我曾經…」為開頭談論它而未果,觸不到深處。對我而言這十分重要,因為,這是我的「學習年代」。
我也喜歡在筆記本上書寫的感覺。
回覆刪除印象最深刻的是保羅‧奧斯特《神諭之夜》裡,主角在一家破文具店買的藍色筆記本。一有了這本筆記本,便無可抑止地渴望寫作。這是一本盒中盒,書中書。
後來,保羅奧斯特又寫了另一本小說,就叫做《紅色筆記本》﹝我買了中英對照本,但還沒看﹞
紅、藍兩本筆記本,和你雙軌文字進行的筆記本們,有異曲同工之妙。我也是,總是弄不清楚,自己比較喜歡紅的,還是藍的那本,直至時光蹉跎。既然都喜歡,總有一天,會找到一種調適之道。
是啊,神諭之夜,那本小說我很喜歡,每次找到喜歡的筆記本都會想到。
回覆刪除前一陣子比較常用的是活頁紙,它有方便的地方,可以任意調整紙頁,。但筆記本的ㄧ次性似乎還是我在書寫上最鍾愛的。
祝新年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