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1月28日 星期日

Le Pastel

不必流浪之後,咖啡館不再是避風港。那時住在Rue du commerce十平方米的小套房,冬天為了省暖器費,白天總是到咖啡窩著。或應該說是追求溫暖,家裡散不去的濕氣(因為這小小的studio同時塞了浴室與流理檯) 讓陋室形同冰窖,暖氣怎麼開都驅不了寒。解救的方式無非是圖書館,不然就是咖啡館,50cc的濃縮咖啡泡上一下午。
後來當然不需要了。大學時期執迷於寫作,對空間要求極高,老喜歡往咖啡館跑,但又怕貴怕吵,怕遇到熟人,怕桌椅不舒服又怕太舒適。其中有非常難以掌控的成分,就是空間整體與自己當下的狀態配合,好的時候讀與寫都異常瞬暢不時迸出,糟的時候,咖啡送上來沒喝兩口就想離開,然後會焦慮到在路上四處亂走找不到足以安頓的點。關於我的寫作這件事就像這樣,不定不專,沒目標沒方法也不管他人,依賴的是難以控制的成分,這次在某家咖啡廳的狀況好未必能延伸到下一次,換個店員或是沒坐到喜歡的位置就會亂了腳步。也曾遇過一兩間可以讓我固定落腳的店,但是這種通常都不長命,即使是連鎖店也是,我喜歡的通常逃不過歇業的命運。仔細算來,只有在澎湖的那段時間我有固定的去處,那間咖啡廳在馬公市公車總站對面,每回休假,我都是第一個客人,待到收假為止,午餐與晚餐都在那解決了。不過那時只想不斷地讀,中文英文法文的書都放桌上,那是我唯一可以洗去軍中毒素的時光。

總之,寫作方面,除了天份與決心等等不足之外,不定不專恐怕才是關鍵。大學時代勢均力敵的拉扯──要寫作抑或學術研究,不時倒戈一方,偶爾也覺得兩個不衝突終可兼顧,也不是沒想過其實兩者都不適合我──至今似乎 (暫時) 不存在了 (不保證不復發),學術為主業,文學就當休閒或是精神食糧,這樣的選擇或許比我想像的被動,即,我是個天天在家或出外都可以從事研究需要的思考的人,但文學方面不論讀寫總是隨著心情與外在環境影響,不像我寫論文時有那種無論如何每天一定要有點進度的毅力。

這兩年多來,我還是每天喝咖啡,只是變成自己在家煮。即溶的、磨卡壺的、滴漏的,有時也會有發瘋想買Nespresso咖啡機的欲望。喝著咖啡,我看著書桌、電腦、中庭、睡夢中的妻與狗,而不是在咖啡館落地窗旁的座椅看著來往的人與車,教堂或麵包店、藥妝店。

然而,上週開始,我不甚習慣地送妻去語言學校後,又開始尋覓可以令我靜心的落地窗。為了讓陪我回來法國唸書的妻能夠順利居留,我也陪著程度早已不必去再學法文的妻天天到語言學校報到。一個丈夫在附近街角的咖啡廳裡,只需消磨一個半小時,便可以順利地接到妻子一道回家,這實在是幸福的事。

這樣的需求,把我導向Le Pastel。那是距離語言學校最近的一家店,同一條街的巷尾是日本連鎖二手書店Book Off,隨時有逛書店的渴望馬上就能滿足。但我選擇這間,而不是不遠處便宜些的咖啡廳,主要原因是種「固定感」。那家店的服務生總是第一時間對客人說Bonjour (在巴黎很多冷淡的侍者),某個侍者換班下班要離開時 (我到的時間通常是他們換班的前十分鐘) 也會對我這埋頭讀書的客人道別;第二天去時老闆娘已經記得我並問我過得好嗎?第三天去時已經會問我是不是和平常一樣一杯濃縮咖啡與白開水。他們的客人一直不多,侍者間的閒聊卻始終在不擾人的音量。我固定寫日記,讀幾頁書,作筆記,轉頭向外看窗或向內看時鐘。在巴黎這個到處是咖啡廳的地方,我選擇這裡是因為這裡的人呼喚過我,他們不知我名姓職業與國籍,卻記得我,不意外地看到每天同時進門同時離開,記得我小家子氣地永遠只點濃縮咖啡。我得以日復一日等待著妻的空檔讀書筆記,只求短短的,少少的固定進度。

儘管我說不出這裡有什麼特別之處 (雖然侍者的態度真的在這裡是與其他巴黎咖啡館不同),但我可以說,這是在巴黎第一回找到屬於我的咖啡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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