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另一文明的紀念日,我們,異鄉人的我們,在放浪形骸的眾人間,將脖子固定在一個角度,小心人潮推擠,看著燦爛花火綻放。在喧囂裡,肉體碰撞擠壓難以脫身的集體人群中,法國人在他們驕傲象徵的鐵塔與夏祐宮連線起的一大片天空發放起令人目不轉睛,點亮整片天的煙火,配合著音樂畫面流轉如戲,鐵塔亦總是搶眼,當它在夜空畫布佈滿五顏六色四射閃光的萬分精彩中亮起,目光還是隨之吸引,讓人忍不住鼓掌叫好。
前年與去年,我們在躁動、超出常規的集體熱病般以聲音與肉體嘶吼的場合,像是衝浪般得把持平衡以免翻覆淹沒。留下的記憶應該一樣狂放不羈,或留下情隨事遷興盡悲來的感傷。可是沒有,因為我在妳的眼眸底裡憬見月光下的湖面的靜。施放煙火的期間,我放過稍縱即逝的瞬間,出神地凝望過妳數回,看著妳專注的模樣,與我一起為眼前的難得讚賞。妳是懂得美的,我甚至承認妳比我更能感受。由於彼此相伴,因而也成為我們共有的回憶。彷彿視覺可以共享,看著妳美麗側臉雕像般地凝視,我得以順著妳,想像妳的視線,見妳所見。我感到我們的親密深深存在於心靈之中。我擁有妳關於美的記憶,這份占有也許才是我最不願意出讓甚至讓我妒嫉成魔的私密部分,我不容許別人也擁有同樣感受。為了一同見證美好,我願意陪妳到天涯海角。
過去害怕參與狂歡,慶典,我不但容易從狂喜中突然跌落到冷靜疏離,人潮中我承認我會恐懼,更怕歡樂過後一人獨自返回時的寂寥漫漫迢迢。只是有妳時就是例外,失神時我可以端詳妳的美目再度重返人世 (妳走進我世界前,我常覺得自己會不會是在這世界以外生存的人) ,人潮中我會保護妳抵抗任何意外或危險,而回程與妳一路的漫談,則是一種將事件納入回憶的過程,或應該說,那本身就是美好回憶的一部份。記得前年我們住的地方離鐵塔很近,散會之後我們一路徐行,在蟻群似的人堆當中慢慢穿縮,繞了幾條平常不太走的路避開大路的人群,走回狂歡日時亦不夜的我們所在的小寓所;去年我們擠不進中心的人群,選擇在Grenelle橋畔的草皮看煙火,回程時我們沿著原路走回,隨著塞納河堤往下游前進。散場的人群擠滿了街,車不能行,最方便的交通工具是溜著直排輪的人們。我們抱著狗旺不時停留迴身拍下途中經過的橋,與夜的塞納河風光,遠遠亮著的鐵塔,天鵝島上的小自由女神像,Mirabeau橋側面的雕像,河上的夜船緩緩,兩旁建築的溫馨光亮,人們滿足的恍惚笑容或意猶未盡的年輕人抓著酒瓶刁煙歡笑尖叫。我們依然自在移動,與狗散步,直到穿越Garligiano橋,電車三號線的底站。他們慶祝著他們的紀念日,我們品嘗屬於我們兩個人的,對那晚的一切,微笑以對。
今年是我在巴黎第三度暑假,第一次沒有妳的七月。
我不會去鐵塔,即使那很近。親愛的,因為妳不在,那異邦的國慶,之於我不再有意義。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