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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帶狗散步。
落葉滿地,黃的紅的褐的。狗兒旺喜愛鑽進落葉堆裡,沒下雨時我會放任牠。像看著小孩子跳進某些兒童遊樂區裡堆滿彩色塑膠球的池子,抓起一把丟向天空(雖然牠是用後腳將大把枯葉踢飛),或將自己整個埋進去。
巴黎散步在有狗兒之後更加完美。狗適宜陪伴前往巷弄間,與荒郊自然。牠對一切事物充滿好奇,不曾無聊過。以牠的感官與直覺為依據帶領,許多未知之地被探索出來。牽著牠,在牠輕扭鼻頭嗅聞大地的吋步間,停停走走,體會巴黎的閒,緩慢流動之下,一樣美。
也於是明瞭牽狗徐行的巴黎人們如何心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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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一號晚上八點下課。狗兒旺缺糧一直苦無時間添購,決定課後徒步至聖傑曼大道一旁巷裡的家樂福超市。黃昏時進入教室,出校門天色已暗。大道上燈火通明,車潮往來,聖傑曼教堂尖塔打上了燈,夜景中特別引人注目。我一路往Odéon走去,商家在這時紛紛歇業,唯獨咖啡廳與餐館這時才活躍著。從雙叟、花神一路下去,街的兩側與其小巷皆密集佈滿咖啡廳。
我想我喜歡這附近一帶。因為我真正在這裡活動。課後的饑餓與疲憊培養了我的欲望。近日來光顧咖啡廳次數少了許多,不必要的支出能省則省,夜晚經過熱絡的咖啡館激起我的渴望。而能渴望一件事是幸福的,尤其這件事並不困難的時候。我可以自己選擇任何時候推門進去要杯濃縮咖啡,這是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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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個月看過最棒的電影是個澳洲導演製作的卡通,《Mary and Max》。比起我 今年看過的許多片子都好。裡面人物的善良與不幸讓我再三想起Emmanuel Bove的《Mes amis》(中譯作:《我想要一個朋友》)。
裡面生前未曾謀面一次的Max與Mary在茫茫人世間彼此是唯一能訴說彼此感官裡光怪陸離想像與情感的對象。他們的人生總有一兩個齒輪缺件,殘缺的活著,無人瞭解。但他們並沒有因為認識彼此而得救,他們所過的生活依然無可挽回。然後,最終,人生之中能擁有這般友誼,化解了孤獨的鋒刃,化為一種溫柔的觸碰,也算是種救贖了。
卡通展現了比現實更深刻的,人與人,人與世界難以跨越的鴻溝。我在電影結束前默默掉了淚,卻是愉快地離開。
溝通是重要的,給予人擺脫自身牢籠的方法。Max與Mary靠著書信來往幾十年,深深影響彼此。也許這也能解釋我為何需要文字,我對理解有種熱切的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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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生活無非就是讀書與筆記。課堂上內容密度增加不少,聽兩小時課完總是耗費盡了精力。今年的論文準備期快結束,接著就是實際動筆,也許這一切的進行會比想像中快。在課上亦認識了一些過去沒讀過的作者與作品,有趣的是這些陌生的人反倒成為我工作(我的論文準備)之外的娛樂。
閱讀之間意外地被李維史陀的死訊給打斷,法國大報以頭版刊登消息。其實早在我初認識到這位人類學家前,他就是屬於過去的人了。大學讀學科史時,在他結構主義之後的許多理論家都比他早一步離開,而他竟恰好百歲時逝去。我寫滿筆記的《今日圖騰》剛讀完不久,還在書桌的書堆上頭。我剛轉系到人類學系時,第一個在課堂報告的人類學家就是他。
我從來沒說過我是因為喜歡李維史陀才來法國的。最一開始學法文我總說我喜歡Foucault與Bourdieu,來法國之後要申請學校的動機我往往說是想深入涂爾幹學派。去年跟今年的論文在找題目之初也沒有一次是想透過閱讀李維史陀尋得。但最終,從它處起始,思想間的連結下,隨著問題前行,在兩份論文裡他竟都(將)成我非處理不可的關鍵人物(反倒最早說的Foucault與Bourdieu我連書目都沒有引用到)。於是,他在我心裡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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