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二十四歲那年屬於變動,那二十五歲這年無疑地稱得上是穩定的一年。
二十四歲那年的生日我還在軍中服役,當時正在澎湖的伍德營區進行基地訓練,無人知曉地默默渡過這一天。那時離退伍不到百日,夏日的南島熱得嚇人,地面的熱氣似乎能讓一切彎曲變形,草綠迷彩衣上處處是被汗水濕了又乾反覆無數次留下的鹽晶。出國這件事客觀來說應該是指日可待,在當時可是無限遙遠,連法文能力幾乎快被蒸發了。然後熬到退伍,那陣子累積過多的假在澎湖一次放完,只在營區睡覺,白天都在馬公市區的咖啡廳待著讀書。快收假前我總會走去觀音亭旁的橋上吹風,每到夜裡那座橋會點亮七彩的燈,十足俗氣,但九月的涼已經留不住遊客,反倒益加添增荒涼之感。我一個人在橋上散步,看海聽海,抬頭望星宇。嘴巴上一直說退伍要馬上去巴黎,實際上,法國對我來說一點也不真實,我一直是這樣追尋著虛幻的影子,以致於快觸及時竟有些徬徨。接著退伍回台,五天內連回顧的時間都沒有就急急忙忙地出國了。
飛過一整個歐亞大陸,第一步是踏在巴黎的蒙帕納斯,一切重新開始。我在許久之後才知道涂爾幹長眠於不遠處的墓園裡。我花了快三個月才找到固定居所,期間則是不斷搬家短租,趕在簽證快過期前的一週才去慌忙地辦理居留。一面學法文一面準備申請學校,孤獨時就在塞納河畔來回走,逛逛舊書攤與圖書館。床頭固定一本Henry Miller的Tropic of cancer,心想也許我的巴黎生活永遠會如此,不停浪蕩,無緣回去我當初任性離開的學術圈。
還談了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大膽地決定自己與情人的命運,不管所有可能遇到的挑戰,決心盡力克服一切,絕不反悔。
而二十五歲,居然,如此風平浪靜,穩穩地走過。生日後的第三天搬到了Porte de Versaille的住處,一一添購家具,自己在家裡敲敲打打縫縫補補,與雅一同打理,不久便有家的樣子,而不是學生宿舍般,三兩下隨時可以打包離去無眷戀。啊,定居了。自此後我才有安頓的感覺,入伍之後就一直失落的家的感覺,總算在這找到點樣子。
但安穩的生活並不代表固定,這一年歷經的變化不算少。與情人居住在一起該學習的事有許多,諸如作息的相互配合到我經過兵役後標準大降的衛生習慣,不經提醒我還不會發現我這幾年對於生活品質已經如此不在乎;把女友家的小狗旺送來巴黎,我學著如何與另一種形式的生命共處,另一種情感的相互依戀,並意外地發現巴黎的人們是對狗兒多麼地友善;進了法國的研究所,體驗著自己身為亞洲人的徹底少數感,在法文學術世界的知識之海漫游。一面試圖貼近他們的學習與思考風格,一面又警覺地保有自己的客觀性檢視他們與我的異與同(多麼人類學!)。以及,衝擊最大的,碩一論文,從開學九月底到下個學期的五月底這段短暫時間便要趕出的百頁研究,使得原本一兩頁法文作文都會頭痛的我,逼著自己每天固定生產,按著時間表工作。我甚至開始帶點瘋狂情緒地把我要處理的理論家當作偶像來膜拜,我把自己網路暱稱改成Mauss,電腦桌布及一切需要顯示的圖片如Msn或部落格頭像改成他的照片或畫像,我也讀起Mauss與Durkheim的傳記與他們私底下的通信,這也是現在這部落格標題的由來。我與法國學生一起考試(結果非常慘烈),面對著他們口頭報告,以及如同過去大學時代的期末徹夜趕著報告(論文那邊則是蠟燭在燒的另一頭,好在所有在家龜居寫出的東西,無論報告與論文得到的評價都很好)。也順利地在這個階段找到接下來要追隨的老師。
一切都得感謝父母的絕對支持,以及雅給予的照顧與安慰,以往覺得出國是個單打獨鬥的爭戰,到頭來發現若不是這些後盾讓我無後顧之憂,到現在一定還是跌跌撞撞的(我是個無可救藥的生活白癡)。萬分感謝所有相信我,支持我的人,我知道自己不曾拿出過什麼來證明自己值得被如此對待,今後我會更加倍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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